当苹果拥抱RCS，一石能否激起千层浪？

几乎在一夜之间，在坚持多年“一意孤行”仅发展自身的iMessage后，苹果突然宣布明年将在iPhone上支持RCS（Rich Communication Services,富媒体消息服务）。

当然，需要明确的是，在微信影响力和覆盖力毫无对手的中国市场，苹果这一决定对于多数中国用户来说可谓“不疼不痒”。因为，这主要解决的是海外市场iPhone和Android手机用户之间的跨平台消息传递的互操作性。而通过微信，国内用户很难意识到存在这种问题。

在差不多一年多前，也即2022年9月的Code Conference上，当一名观众向苹果首席执行官蒂姆·库克（Tim Cook）提出，由于他自己使用iPhone，而他的母亲使用Android手机，这导致他无法向母亲发送视频，对此，库克抛出了一句“你可以给你的妈妈买一部iPhone”作为回答。如今，“瞠目结舌”的这位观众可以准备开始欢呼了。

蓝色气泡和绿色气泡是苹果在“信息”应用中区别iPhone用户和非iPhone用户的直观呈现手段。在这背后，当收发双方都为iPhone用户时，消息的传递将默认通过iMessage进行，此时占用的并非用户移动服务套餐内的短信额度，而是经由蜂窝网络流量（或WiFi）承载，发送的消息会以蓝色气泡显示。相反，当接收的一方为Android手机用户时，双方的消息传递将通过传统短信的形式进行，iPhone用户发送的消息会以绿色气泡显示。而iMessage与短信可传递内容的丰富程度与功能的区别，就犹如2G与5G之间的差距一般巨大。

图：苹果iMessage应用展示。

根据市场研究公司Omdia估测，2023年iMessage用户数量约为11亿。谷歌早已通过Google Messages为Android用户提供基于RCS的消息服务，在苹果支持RCS后，不少问题将会迎刃而解。那么，为什么苹果到现在才做出这一决定？这一决定又会对整个RCS生态系统的发展产生怎样的影响呢？

欧盟挥剑DMA，苹果先下手为强

同样是在去年9月的那场会议上，当被问及为何苹果拒绝采用RCS时，库克表示，“我认为目前我们的用户并没有要求我们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精力。”但在最近发给9to5Mac的声明中，苹果已经改变了主意:“我们相信，与短信或彩信相比，RCS通用配置文件将提供更好的互操作性体验。”

图：苹果发给9to5Mac的声明内容。

在Omdia服务提供商研究总监Dario Talmesio看来，至少有三股力量在推动苹果朝这个方向发展。首先，谷歌代表Android阵营一直在进行点名谴责活动，指责苹果是通信服务互操作性的障碍。而且，全球电信运营商一直在共同支持和创建RCS标准与用，他们从未停止过试图说服苹果。最后，也许真正的转折点是欧洲的《数字市场法案》（Digital Market Act,DMA）——苹果现在必须遵守，以避免未来面临更严格的监管干预措施。

正如前文所述，谷歌从2019年就开始通过Google Messages提供了基于RCS的消息服务，这是Android手机的原生“信息”服务，就像iMessage原生于iPhone一样。同时，谷歌从去年起发起了一场广泛的广告活动“Get The Message”，希望通过舆论压力迫使苹果采用RCS。不过，苹果对此一直“忍气吞声”。笔者认为，正如Omdia分析师所言，欧盟《数字市场法案》才是推动苹果最终下定决心加入RCS服务阵营的关键一击。

图：谷歌广告“Get The Message”页面。

去年11月，《数字市场法案》开始生效，用于限制被认定为“守门人”（gatekeeper）的科技巨头的一些行为。iMessage并未出现在欧盟公布的“守门人”首批22项核心平台服务中（其中包括谷歌搜索和浏览器Chrome，苹果浏览器Safari、应用商店App Store和iOS操作系统，字节跳动旗下TikTok，Facebook和微软操作系统Windows PC OS等），但已处于欧盟委员会启动的相关市场调查之中。根据《数字市场法案》，被指定为“守门人”的企业，将被置于严格的监管之下。一旦违反法案的相关要求，“守门人”企业可能面临高达公司全球年营业额10%的罚款，或在反复违规的情况下面临高达20%的罚款，或者定期支付高达每日平均营业额5%的罚款。

“对于欧盟《数字市场法案》，你可以认为苹果是先发制人，以防iMessage成为DMA指定的“守门人”服务；欧盟目前正在调查苹果在这方面的相关情况。如果被指定为“守门人”服务，那么苹果将需要在iMessage和小型消息平台之间实现互操作性；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苹果需要让iMessage与同等规模的消息平台（例如Google Messages）互操作。事实上，关于RCS的声明清楚表明，苹果只是在寻求提供一种更好的、基于电信的即时通讯体验。”Omdia高级消息与通信首席分析师Pamela Clark-Dickson在答复C114相关问询时表示。

这位分析师认为，除了应对监管压力外，苹果对RCS的态度逆转在一定程度上与解决用户的合理担忧有关，即退回至短信和彩信不再能够在iPhone和Android设备之间提供足够好的消息质量。而考虑到即使在发达市场，Android设备（尤其是三星手机）的渗透率与iPhone相当甚至是更高，因此苹果必须确保两种设备之间良好的消息传递体验，否则有可能面临用户彻底放弃iPhone的风险。

此外，Omdia资深首席分析师杨光向C114表示，除了欧盟的监管压力之外，中国工信部于2023年7月发布的《关于加强端网协同助力5G消息规模发展的通知》（征求意见稿）应该也对苹果的产品策略产生了影响。该通知要求在其发布6个月之后，“新申请进网许可的5G手机需支持5G消息”。这也就意味着2024年申请在中国入网的新款iPhone手机也将需要支持5G消息，即RCS消息。

同时，杨光指出，全球有很多运营商在考虑逐步关闭2G和3G网络，将频谱资源重耕用于4G或5G网络，以提高频谱效率和用户体验。根据Omdia统计，至2025年，将有超过70家运营商关闭其2G网络，超过50家运营商关闭其3G网络，其中包括很多发达市场的Tier-1运营商。随着2G和3G网络的逐渐关闭，传统短信SMS的用户体验必然受到影响。从保证消息服务互通、保证用户体验的角度，苹果确实也需要考虑支持RCS消息。

苹果加入，对RCS生态系统影响如何

回过头来，我们再来看看RCS服务本身。RCS的发展可以追溯到2007-2008年，几乎与我们迈入智能手机时代同步。彼时，移动行业就在思考如何在传统短信服务的基础上，为手机用户带来更好的消息传递服务体验。而作为代表全球移动运营商利益的行业组织，GSMA一直是RCS的重要推动力量。

2008年2月，GSMA正式推出RCS项目“hone”，此后，GSMA发布了多个版本的RCS、RCS-e规范。2016年，为了进一步推动RCS的产品开发与全球部署，GSMA推出了RCS通用配置文件（Universal Profile,UP），部署了RCS UP的运营商可以确保与其他运营商的互联互通。后续，GSMA更新了多个版本的RCS UP，目前的最新版本是2019年10月发布的Version 2.4。

通过RCS，消费者可以获得更加丰富的即时通讯功能，如已读回执、打字显示和位置共享，并且将能够在iPhone和Android设备之间共享更高质量的图像和视频。同时，由于支持RCS业务的原生终端是天然的用户入口，手机系统直接将短信应用升级为RCS。不需要借助第三方应用，对用户来说将是一种“无感知的便捷”，与OTT即时通讯应用相比具备明显优势。

此外，GSMA在RCS UP 2.0中引入消息即平台（MaaP），MaaP定位是行业短信的升级，使企业能够向其客户发送基于RCS的通信和内容，如业务订购、业务查询、订单查询等。将RCS功能与聊天机器人、插件和AI整合。通过一致的开放平台提供统一的API给第三方企业客户，实现丰富体验的行业RCS业务。

GSMA首席工程师lan Pannell向C114表示，“我们欢迎苹果支持RCS发展的决定，并相信移动用户和整个行业将从通用标准和互操作性中受益匪浅。GSMA的RCS UP提供跨网络和设备的开放、一致的全球消息服务。它简化了互操作性，使移动设备制造商和操作系统提供商能够实现规模化，为设备用户提供更丰富、更一致的消息传递体验，无论设备或网络如何。”

尽管技术标准在不断更新，但实际情况是，RCS在全球的发展并不算顺利。一是电信运营商与手机厂商在智能手机时代存在着竞合关系，导致谁都不愿意拱手相让生态系统的主导控制权——RCS规范需要原生于手机，就需要作为手机出厂时的默认配置，手机厂商在商业利益上并无动力推动，而iMessage便是苹果作为一家手机厂商面对提升用户体验时给出的答案；二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爆发后，包括微信、WhatsApp、Line、Facebook Message等类RCS的替代即时通讯应用产品层出不穷，即使全球已有不少电信运营商推出了基于RCS的服务，消费者也没有非常买单。

与此同时，凭借自身在Android系统中的强势地位，谷歌通过Google Messages这一Android手机原生信息应用，在国际市场上推出了自己的RCS服务。不过，在这种境况下，运营商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谷歌的代理商。统计数据显示，截至2023年5月，谷歌基于RCS的Messages应用程序月活用户数达到8亿。

“RCS的发展无疑受到了苹果不支持将其作为iPhone电信标准信息服务这一事实的限制。因此，我们认为苹果对RCS的支持将对整个RCS生态系统产生重大影响。当RCS作为iPhone的软件更新提供时，其全球覆盖范围和渗透率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增加一倍以上，这具体取决于届时Android上有多少RCS月活用户。因此，在默认情况下，它还将推动P2P RCS流量的增长，同时最终为消费者比短信和彩信更加丰富的、跨平台的、基于电信的消息传递用户体验。”Omdia高级消息与通信首席分析师Pamela Clark-Dickson表示。

落地中国，5G消息命运尚待观察

让我们再将目光调转至国内市场，我国电信运营商也一直是RCS的积极支持者。这在5G技术推出以后，更是呈现出空前高涨的积极态势——5G消息，便是5G与RCS的结合之作。

2020年，中国移动、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联合发布《5G消息白皮书》，这是中国三大电信运营商第一次共同联合宣布支持以统一标准推动RCS服务的落地。白皮书中写到，5G消息基于GSMA RCS UP标准构建，实现消息的多媒体化、轻量化，通过引入MaaP技术实现行业消息的交互化。5G消息带来全新的人机交互模式；用户在消息窗口内就能完成服务搜索、发现、交互、支付等一站式的业务体验，构建了全新的信息服务入口。

在这之后，中国联通率先于2021年11月在全国启动5G消息试商用，中国电信于2022年1月底宣布其5G消息服务正式商用，而最新消息显示，中国移动也将很快正式商用5G消息。2023年，5G消息迎来了更加强力的推动因素，那就是上述《关于加强端网协同助力5G消息规模发展的通知》（征求意见稿）的发布，这意味着明年起新申请进网许可的5G手机都需要支持5G消息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在两年前《5G消息白皮书》发布之际业内相关人士就曾告诉C114，国内电信运营商的联手发力RCS，更多地瞄准的并非个人与个人（P2P或C2C）即时通讯，而是希望在企业与个人（B2C）交互方面能够斩获新的市场机会。

在苹果支持RCS之前，5G消息在C2C领域确实存在着Android和iOS系统之间的通信壁垒。如今，即使这一壁垒打破了，“苹果是否支持RCS Business Messaging（RBM）尚不清楚，而目前5G消息应用生态拓展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政企行业的应用，所以苹果对RCS的支持可能并不会对国内5G消息的发展产生立竿见影的影响。5G消息的市场成功应该还是主要取决于应用生态，尤其是行业应用生态的构建。”杨光分析道。

Pamela Clark-Dickson亦谈到，“苹果有自己的基于iMessage的Messages for Business生态系统，虽然事实证明并不是很成功。如果苹果决定支持RBM，这将是对RCS生态系统的又一个巨大推动力。但目前来看，苹果未来对RCS的支持似乎仅限于P2P能力而非RBM，因此我认为苹果对RCS的支持并不会成为5G消息在中国普及和采用的明显推动力。”

在商言商。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，早早开始积极推动RCS发展的谷歌，其实更感兴趣的也是将RCS作为一种广告和营销渠道，而不是一种连接移动用户的新方式。因此，各方瞄准的都是同一块蛋糕，那么竞争的激烈程度也就不言而喻了。

不过，日本三家电信运营商联合部署RCS业务的成功案例或许可以给国内运营商的5G消息发展提供一些经验参考：2018年6月，日本3家运营商KDDI 、NTT Docomo和软银基于GSMA RCS规范共同推出RCS业务，统一业务名称为“+Message”，之后用户数字增长迅速。中国联通研究院高级研究员胡悦在一篇分析报告中指出，在联合发展RCS的过程中，日本运营商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，是因为他们做到了统一品牌、统一终端标准，共同引导终端厂商支持；提供统一的UI和用户体验，延续运营商的业务优势；制订统一发展路标，共同演进，推动终端更新迭代；同时协助终端构建可盈利的生态体系，探索新的商业模式。

图：+Message业务图标。

从2008年至今，RCS在全球的发展不能说是一帆风顺，而5G消息在中国市场的落地，也必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成本来试错与构建成熟生态。至此，新局已开，且看胜败。